2009年7月7日星期二

「活」的原因


書評:《師父與少年》
著者:南直哉
出版日期:2009/5/1
出版社: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捷克流亡作家米蘭. 昆德拉曾在小說中描述了一個想法:每個人出生時,都會獲派發一粒毒藥,讓他們自行選擇何時服用,這樣便會生產出一個無畏無懼的社會。
這個想法看似與社會主流意識大相徑庭,可是卻帶出了生命向來沒有選擇的空間與權利的重點——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時間與地點,甚至沒有是否想出生都沒有被詢問便已經呱呱落地。可是作為生命終點站的死亡卻有所不同,人們不能選擇自己出生,卻能夠掌控自己的死亡。面對困難,選擇生存雖要持之以恆的勇氣與毅力,而且也不一定能夠保証攀險阻後必會是遼闊平原,可能桃暗花明後依舊前無路;相反,如果以死亡作為生命的解答,只須堅持尋死的決心,死神大多必會如願以償。所以生存是充滿疑惑,死亡卻是肯定不過。

既然如此,為甚麼死亡必須視之為邪惡與軟弱?逆境生存又為甚麼會歌頌成英雄與勇氣表現?茍且偷生與睥睨死亡,那個來得更合理?這本來自台灣的譯作,正是希望從佛教哲理中,透過少年與師父,初入世之犢與歷經風霜之燭一問一答地剖析「求生不求死」,可是卻失敗收場,仍未能跳脫出必須生存的迷思。

故事是由三個人物所組成,一是少年,他是所有問題的引導者(Questioner) ,故事的起始就是以他對生命的疑惑作開端,對於他的形像作者並沒有多花筆墨;之後是一位大配角,一個即顧隱居森林的師父的女孩子,她的存在只為方便對談式故事的行進,其實可以省去;最後就是代表解答者(Answerer) 的師父,作者對師父的外形與動作的描述顯得有不正比例的豐富,運用了不少像徵著智慧的特徵以將其智者的形像活化,使其說理更顯睿智的光華。可是不正常的比例使得故事本應是少年的感悟過程,成了師父或者作者的個人騷(Solo) ,使故事變得造作之餘,亦像神祕宗教家用奇特的話語和裝扮來迷惑年輕人一樣。

在宗教與心靈健康的分野上,此書側重於其宗教性方面,書中的師父在年輕時亦曾經懷有與少年一樣的生死迷思而四處尋找答案,他的命途中曾遇上三位師傅:強調「神」為創世者的聖人,「神」給予生命自當有因,所以必須生存而且只能相信,不能質疑;強調一切皆為「無」的隱士,生命萬物皆為虛幻,所以所謂的問題與答案都不存在,生存是為了苦心修煉,達到虛無的狀態;「路人」,亦是師父的啟蒙,主張生命本身不足為貴,要懂得生活才值得尊重。

不難發覺這三位先師的設定是建基在生命目的之上,究竟生命目的存在與否的思考:聖人像徵求生是絕對正確(absolute right) 的價值;隱士只是用「虛無」取代了「神」的角色,同樣強調生命的絕對正確;至於「路人」,則不理會生命究竟有沒有答案而只須去努力地生活,跳過了為誰而生活的探索。可是,作者一邊鞭撻聖人和隱士對於生命信仰的不能被質疑,視他們的固守為傲慢,在回到故事的末章時,卻借女孩的獨白指出生活本身就不應該問為甚麼誕生,只須好好遠離死亡,這一種「不問原因,只求生存」的信念與被作者所抨擊的宗教,有何差異?不以暗示手段抨擊其它宗教,更能顯出作者的包容,亦可以擺脫宗教比較的困局,為讀者留下更為遼闊的思考空間。

最後,作者的確運用了很獨特的方法來分析「活」的原因,應該想盡方法遠離死亡而不沉溺於探求,這個想法卻將原是鼓吹積極生活的道理陷進了「求生是先於一切」的悖論之中。可是生命這東西,生得其所與死得其所其實同樣重要。正因如此,要參透出活下去的原因,必須要學懂正視死亡及其價值,而不是將它視而不見。可惜,作者著墨於文字技巧的玩弄與宗教比較之中,反而浪費了自己宗教裡大量可供參考的死亡教育材料。

因此,這本書可以視為一部佛教的休閒小品,但若當作心靈導航,說服力便略顯不足了。


文匯報 8.7.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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