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2日星期四

書評:《再襲麵包店》

書名:《再襲麵包店》
作者:村上春樹
譯者:林少華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8年8月

村上春樹是一個對社會有深刻洞察力的觀察家,他的故事始於人之間的感情,卻不是止於此。更多是將一些集以為常的問題,重新帶出以思考,如這本薄薄的短篇小說集,《再襲麵包店》。

《再襲麵包店》有趣的地方是故事人物穿插於不同的獨立故事中,好像《象的失蹤》中與「我」對話的女生,是編輯,同時又不見了一隻貓,和最後的短篇中的「我」的妻子背境幾近相同;至於《擦發條鳥與星期二的女郎們》的「我」和《家庭事件》中「我」卻又像是指同一個人,兩個「我」也有個妹妹,她的丈夫都是名為渡邊升。配角不純為襯托花兒而強加的單調綠葉,都是擁有自己的背境和身份。這種鋪排正是反面地回應了當下自我主義(Individualism) 盛行,無上權威(Sovereign)與「我」(Myself) 的概念被等同(Equalized) 後,缺乏了體諒他者的能力的現象,進而提醒我們自己之外,每個人也有他們的故事。

每個短篇故事都有圍繞特定的主題,和書籍同名的首個故事《再襲麵包店》就是關於自我修復:新婚的「我」和妻子半夜突如其來飢餓,使得「我」回憶起昔日亦曾因同樣理由與故友結伴打劫麵包鋪。可是,行動雖然得到了充饑之物,事實卻失敗了,因為行劫更是希望突破維持社會秩序的「交換」規則,最終卻突破不了交換的框框—以陪伴店東聽完一首交響樂,來換取麵包。這個失意,成了作者心中潛伏的火山。重塑平和,就是和作風灑脫的妻子再來一次襲擊麵包店,一間24小時營業的麥當奴。這種補償,雖然有小說的故意誇大幾近瘋狂,可是與當下中年男女沉溺於合金玩具、芭比娃娃,又何嘗不是種種彌補過去童稚時物資貧乏,而再襲玩具店的行為?

另一個頗有感觸的故事就是《象》,主題正環繞著社會「善忘」的特色。資訊流量高的社會,關注往往只會集中於少數被認為有實用價值之物上。因此資訊的實用價值( practical value) 蓋過了其意義 (meaning) 。海量資訊的代價正是失去了追求資訊時所付出的努力,以至得到後的珍貴與尊重,致使剝削了發展和傳承的機會,故避不過被城市遺忘的宿命。一頭年老大象與牠的照顧員離奇失蹤,當然會觸發社會關注,可是當新聞被媒體像吝嗇的果汁商人一樣,將當中的娛樂性擰得一滴也不剩時,過後都是也是先消失於媒體,最後便從腦際中淡出,就如沒有發生一樣。善忘是一種在資訊泛濫下的生活習慣,也是城市的特色,無所不在的資訊已填塞了思考所需要的時間和距離。

故事的大象可以比喻為昔日九龍的「雀仔街」,現在尚有多少人在閒逛朗豪坊時,會花點心思緬懷當時的風情?「急功近利的世界上,成不了商品的因素幾乎不具任何意義」,不能質疑,卻不能不惋惜。

資本主義是村上寫作的一大主題。可是說他鞭撻資本社會,形容他在表達一種掙脫枷鎖的渴望更為妥當,《再襲麵包店》最能夠這種渴望表現得淋漓盡致。麥當奴已經被主角和妻子控制,可是業餘大賊只要求職員製作十數個漢堡包,對於收銀櫃內的金錢卻不屑一顧,因為金錢的意義本來僅是交易的工具,以換取生活的必需物,卻非為之而服務的對像,更不是值得犯險之物。故此,劫走麵包正超脫了捨本逐末的金錢沉溺。有趣的是,村上也可能明暸資本世界是掙脫不掉,短暫的失控的晚上,最終是以妻子用金錢重新建立社會「交換」的秩序作終結,向無力反抗的店員購買飲品。

這本故事集另一好玩的地方,就是像童話。真實的場景,卻常時刻滲透著魔幻氣息,如在提起打劫念頭後,家中便出獵槍、面罩等的「專業」行家用品,而且妻子行劫動作更見麻利;消失在「我」眼中大象是身體漸漸逐漸地縮少,繼而不必破壞任何東西便能離開。這些魔幻元素像氫氣一樣,使本是沉甸甸的故事變得甚為耐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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